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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谓感同身受,大抵是指能够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问题。但人世间,太多事,非亲历不能体味;纵使经历,亦无法感同身受,能做到的最多也是理解罢了。

 

7月20日晚,写首都机场T3航站楼爆炸事件。我点开冀中星的博客,最后一篇博文,他的浓浓无奈跃然纸上:“……我们是农民,家里穷又无钱,我们找谁,谁都不愿管。”

 

 另一篇博文,附有图片。图片中的他,下肢溃烂,臀部有个碗口大的伤口,不忍卒睹。

 

这晚,交了稿子,久久难以入睡。黑暗中,我辗转反侧,想着截去左手的冀中星,该怎样捱过这漫漫长夜。

 

做过外科手术的人都知道,麻药过后的一夜最难熬。我试着回想自己当初做开腹手术后那漫长的一夜,疼痛与不适,让我有种总也盼不到天明的熬煎 

 

然而,无论我怎么回忆,怎么寻找当初的痛,它不存在了,不只是不存在于肉体,更不存在于记忆。我没法找回当初的痛楚与难熬,更不能切身想象这一夜的冀中星他的痛苦与悲怆。

 

那一刻,我明白了所谓感同身受,不过是一种想象,一种乡愿,一种永远也没法找到的感受。

 

次日,我动身去冀中星的老家——位于鲁西南的鄄城。

 

T3航站楼事件发生前,包括我在内没有多少人知道“鄄”字读(juan)。我就读成“鄢”。到了郓城,对出租车师傅说:我要赶到“堰城”去。比划了半天,师傅告知:那是“鄄城”。

 

热,难以想象的湿热,整个鄄城暑气蒸人。我背着包走在街头,没一会儿已汗流浃背,住进宾馆放下背包,才发现汗水透衣服在背包上留下一大块汗渍。

 

第二天早上,我来到了冀中星的家——富春乡冀庄村。我站在蓝白的板房中,凌乱不堪的电脑桌,黑色的轮椅,满是灰尘。一张单人床,粉底红花床单,已有多日未洗。床边靠墙,杵着几口袋粮食,我摸了摸,里面装的是玉米。

 

站在屋里,环顾四壁,我试图想象冀中星昔日的生活情景,试着体味他的悲,他的苦,他的幻想,他的绝望,却怎么也想不出来。

 

有些事,非亲历不可想象;而有些事,纵使有过体验,也难以体察他人的心境。

 

作为个体的人,每个人对痛苦的感受不同。有些事,在有些人看来不过尔尔,而在有些人眼里,或许就是天大的坎儿。——每个人面临的情境不同,做人的底线不一。有些事,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做,而有些人做了多少次也没有负疚。

 

但冀中星遭遇的不幸,纵使铁打的汉子也会被击垮,也会绝望。

 

34岁,多么令人羡慕的年龄;再往前推八年,26岁,风华正茂的青年对未来充满憧憬。这一切,都在2005年6月28日凌晨两点戛然而止。

 

八年来,冀中星瘫痪在床,大小便不能自理,都是老父亲亲手伺候。

 

俗话说:久病床前无孝子。也就是自己父亲才能做到这样把屎把尿。

 

站在冀中星的板房中,我想象着他在此生活,在此上网,在此计划上北京的情形。我承认,即使我置身其中,无论我怎么设身处地,我都没法想象冀中星身心的悲苦。

 

过往的八年,有多少个暗夜他辗转反侧,有多少次他心中涌动着复仇的冲动,又有多少次他内心满是凄楚与绝望,这一切我都不知道。我也没法设身处地。因为我不曾经历过他的绝望,他的痛苦,他的苦不堪言。

 

7月21日的惊天一爆,不知道他想了多久;那些来自鞭炮的火药,他又攒了多久。

 

赴京前一晚,他借口电脑坏了,要看电视,早早支走了父亲去大哥家看门。然后他对同为残疾人的冯社军说,明天要上北京上访,让他四点多把自己推到村西的马路上,会有出租车司机来接。

 

之后的几个小时,不知冀中星如何度过。明知此去无归路,他都想了些什么?是早逝的母亲?为他把屎把尿的老父亲?还是八年前的那场飞来横祸所带来的煎熬和绝望……没人知道。

 

凌晨四点,冯社军将他推到了公路上,弄上出租车。

 

冀中星走了。当晚,在首都机场T3航站楼,他挥舞着上访材料,大声喊叫。人们行色匆匆,无暇过问。直到一声巨响,惊愕中的人们终于停下了脚步。 但,但,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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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和岩

王和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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